“想说什么，就说吧。”她道。
“师尊，作为道生，不会生病吗？”他许久就注意到这个问题了，道生虽然可以辟谷，但又并不像超凡脱俗，尤其是葵水并没有消失，因此有了这样的猜测。
“会。而且很脆弱。”
“那师尊你这样，不曾生病吗？”
“生病？当然会生病。”她道，而且，已经死了不止一次了，说起来，这种世道，像她这样活着，生病了也不就医的情况下，死的还是很快的，平均二十几年就要重生一次。不过生病对她来说有意义吗？时间在这片净土中已然静止，所以她当然不会在乎这个。
“那为何？”
“你认为生命是什么？”她微笑道。
“……弟子有些糊涂了。”
“生与死，不过是两种状态而已，我们怕死，不过是因为生命的本能罢了，就是我先前所说的为了存活的欲望。死未必不是一种新的活。”
“弟子不明白。”
“每年秋天，落叶纷纷，它们死了吗？”
“大概是死了。”
“嗯，它们消失了吗？”
“消失了吧？”
“错，你有没有想过，落叶的土地变得更加丰盈了。”
李临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它们变成了滋养土地的养分。”
“……”
“所以呢，现在它们死了吗？”
“……”
“唉，你怎么不明白呢？”她叹了口气，“一开始就没有生与死一说。”
“……”
“构成它们的事物没有消失，而是分散开来，组成了新的事物，一个个生命由此循环。它们从来不曾活过，也不曾死过。”她道。
“所以，这和师尊你如此不注意养生有关系吗？”
“……”
“师尊，道理虽是如此，但活着总归是好的，不是吗？”
“……”她想了想，“是这样啊，你说的对。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未曾见到的事物，看不到未免太可惜了。”
“师尊还是要清洁一下自己，脸上都蒙灰了。”他甚至于有些怀疑，正是因为她这样不洗脸，不刷牙，头发也乱成一团，才分辨不出雌雄的吧？
“……你不喜欢？”她想了想，说道。
“不是，只是担心你。”他道。
“那你为何担心呢？我与你无亲无故。”
“你救过我一命。”
“这样吗？总归还是引起你不适了是吗？你稍等一下。”
数分钟后，她又回来了。
依旧是男装，但头发不再蓬乱，脸上也洁净了许多。
“这一点不错，有话直说，不拐弯抹角，不错。”她道。
“这个性格可不太好，容易得罪人。”李临想了想，还是说道。
“一个不愿意听取他人意见还将所谓的脸面看得很重要的人才是最可笑的。我记得有本书，叫人情世故论，倒是很可笑，教人如何阿谀奉承。”
“有时候有些话不能直说。”他道。
“有时候是这样，但也要看具体情况，对于病危的人，隐瞒真相可以是一种慰藉，但若是只是说好话，就未免显得愚蠢了。”
“师尊认为什么样的人才是最高尚的？”
“你说这个吗？这个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对我来说，能够对抗利己的生理本能，不与世俗同流就是最好的了，要说最高尚，那是圣人的境界，周公可以算的上是吧？文王创立《易》武王拯救天下苍生于葵手中，再往前，轩辕神农帝祖，恐怕是至圣了吧？”
“那师尊认为当代有这样的人吗？”
“也许这个人还没有成长起来，还未曾有所作为，事实无常，谁知道呢？”
“……”
“仁人之所以超出了常人，不是因为小聪明，而是有大智慧。他们敢于说实话，不阿谀奉承。他们能够看到长远的利益，能从群落整体出发，甚至可以为此放弃自己的性命。”
“……”
“还有，他们看破了那些人世间的虚伪，但依旧心怀善意。还有很多很多，说不完。”
“……那师尊，次一点的呢？”
“次一点的，他们明白了那些道理，却依旧选择与世俗同流，因为在他们心中更看重自己的利益，即使明白，以其为耻，而且他们可以承认自己的虚伪，敢于面对，但也无所作为。而且他们懂得大局观，不怕被人讥讽，也不会因此恼羞成怒。”
“再次一点的呢？”
“再次一点的，他们享乐于那些虚伪造作之中，甚至引以为豪。还反过来嘲笑那些比自己高尚的人，认为自己才是最高明的，而那些不与世俗同流的人才是愚蠢的，他们往往自大，但又带着两章面孔，见人说人话，见葵说葵话。对待比自己高位的人，表现的很谦恭，甚至于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即使在低位的人面前，也会和和气气，但你要是得罪了他们，背后刀子少不了。当特定条件下，他们虚伪的面貌就暴露无疑。”
“……”
“而普通人，就是夹在后两者之间，你我都是普通人。”
“可师尊更像是第一种。”他道。
“是吗？那还是要感谢你的夸奖了。”她道，“不过我还不够格。”
“那什么样的人才够格呢？”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她笑道，“当你的道真正达到我这种水平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那师尊，要多久？”
她想了想，“也许一年，也许千年，一切尽在机缘，不过我当初可没有老师，说不准你比我要快的多。”
她随手一挥，吹来的微风凝滞了。
他感觉，脸上风吹过的感觉也静止了，微凉，还挺舒服。
“等你有一天能达到这一步，那你就算是学有小成了。”她道。
风又开始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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